又名: Return to Dust
影片讲述西北农村,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的孤独个体,在日复一日的耕耘中相濡以沫的故事,武仁林与海清展现了一对底层农民夫妇从陌生到熟悉,从相知到相守的心路历程。
李睿珺(1983年3月16日-),出生于甘肃张掖高台,毕业于山西传媒学院(原广播电影电视管理干部学院),中国内地男导演、编剧、制作人。2007年,独立执导个人第一部电影《夏至》,该片获得第9届希腊国际独立电影人电影节最佳影片特别奖,并入围了第37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2012年,凭借执导的乡村片《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获得第5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年度青年导演。2014年,执导的亲子公益片《有一天》获得第6届澳门国际电影节最佳公益影片奖。2016年1月7日,获得2015新浪微博之夜最美表演新锐导演奖。2017年,自编自导的剧情片《路过未来》获得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大奖提名。2021年,担任第5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平遥一角”的评委。2022年1月,编剧并执导的电影《隐入尘烟》入围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 (2022)
金熊奖 最佳影片(提名) 李睿珺
豆瓣 李睿珺
我一直认为我做的工作就是在日常中提炼电影,然后在电影中去还原日常的工作。写作剧本、拍摄电影的过程就是发现生活,呈现生活和总结生活的过程,如何感知和捕捉日常中微妙诗意瞬间使之变成永恒的过程。2020年2月份,我陪海清老师随着电影的男主演去地里干活体验生活,我在田埂边的树桩修改剧本,看到眼前躺在田埂上休息的海清老师和在远处播撒种子的农人,瞬间让我对电影和种子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农民在把种子撒进地里,在日复一日的全情陪伴中收获粮食,而电影剧本中的每一个字就像农民撒进地里的种子,它们最终在镜头中结出果来。以下是我和大家分享的在不同阶段感知到的一些诗意瞬间。
用笔播撒下去的
那些 散落的语言
都在镜头中结出果来
流云踩着墙头
躲进门窗的褶皱里
探听风的消息
吸饱了水的土
在烈日中 升起
一座座屋厦
破土而出的麦苗
等待它们的
是 夏季的镰刀
敲掉底的酒瓶
每有风经过
它就以口哨的形式
沦为景观的麦子
在城市里收割游人
刚到村口的疯子
充满爱意地看着围向
他的十个孩子
其中九个向他丢来土块
只有一个在他碗里放了
光明网 周仲谋(节选)
影片着力刻画了马有铁和贵英的善良品质,尽管马有铁老实巴交、穷困潦倒,贵英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但两人却保有着金子般的纯洁心灵和纯真感情。他们恪守传统道德准则,帮人而不求回报,受人恩惠则必当偿还。他们爱护天地间的一切生命,打水时把桶里的小蝌蚪放回池塘,给燕子搭窝安家,把老驴放归田野,甚至关心一株麦苗、一棵青草。这些细节,都彰显出他们身上善良的人性微光。
马有铁和贵英的可贵品质,反衬了经济变革大潮中人性的裂变、异化和迷失。他们的善良被视为愚笨,以至被人利用。一方面是家人的嫌弃、哥嫂的变相压榨,另一方面是跻身城市的村人“抽血”式的剥削、虚情假意的道德绑架。乡土变迁带来的不仅是经济收入的增长,还有传统道德的解体、物质欲望对人心的侵蚀,以及亲情和乡情的淡漠。影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变化。
影片中的马有铁与贵英如淤泥中的洁白莲花,没有被金钱欲望所熏染、也没有被贪婪自私所浊污。他们栖居在乡间大地上,辛苦劳作,毫无怨言,过着简单知足的日子。跟那些毫不留恋地拆掉旧居的离乡者相比,马有铁和贵英坚守在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与脚下的土地血脉相连,是重情重义的“大地之子”。
在马有铁和贵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生活方式里,暗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存哲学。他们春种夏耘、秋收冬藏,遵循自然规律,与道家隐入尘世、返璞归真的思想一致。他们按照儒家伦理,定期给逝去的亲人上坟,与逝者说话,拉家常,深合孔子“祭如在”的要义。他们有着万物平等的观念,对草木虫鸟、大地上的每一个生命,都保持着一视同仁的爱惜与珍重。他们在土地里种植生命、感悟生命,也把自己的生命安放在土地上,于静默坚忍中绽开自己的麦花,收获自己的幸福。朴实平常的生活,却直抵生存的本质。
《隐入尘烟》聚焦于乡村,偶有几个城市镜头。在城乡二元对立的视角下,影片揭示了现代化进程对乡村的冲击,传达出对乡村平凡生命的同情,对农民命运的思索,带有反思意味。电影提醒我们,乡土大地是人类的“根”,即便在现代化、城镇化进程中,也不能把“根”斩断,不能彻底割裂与土地的关系。否则,很可能导致乡村的消失、善良的湮灭、乡愁的无处安放。
在艺术表达上,《隐入尘烟》与李睿珺以往的作品相比亦有进步,影片对“长镜头”的驾驭更加娴熟,影像画面粗砾、真实,极具质感又富有诗意,叙事更加流畅、生动,剪辑简洁明快,音乐节制而有冲击力,每一个音符都打在心灵深处。
豆瓣 宋吃(节选)
类似《小武》,《隐入尘烟》也将镜头对准了被社会遗弃和蔑视的人,每个人都认识几个像小武一样徘徊于社会边缘的朋友,《小武》关注的是改革开放之后那些难以融入社会却仍旧是善良的好人的人,《小武》将我们带向 90 年代的小镇经验,《隐入尘烟》则将我们带向了 2010 年代的中国农村,那些注定被遗忘、失语的农村里的边缘人。编剧(也是导演本人)的剧本文本扎实、有力,像一部没有情节的小说,视听语言颇具个人风格,对黄色灯光、逆光的运用有将人拉向农村现场的力量,更为难得是导演对煽情的克制,长镜头的使用也体现了导演的冷静。然而这样的电影文本却拥有将人的记忆打捞和不断与真实经验进行对话的能力,无声的对白和荒芜的场景恰恰书写了至为精确的真实。
一、边缘人,被社会抛弃的人
电影的主角是两个似乎不太经得起凝视的人。我去电影院看了两遍,第一遍看的时候,我几乎傲慢地觉得他们可能很难跳出我既有观影经验的框架,因此并无期待,看得也漫不经心。这部电影的主角让我想起李沧东的《绿洲》,但电影又跳出了对残忍社会的既定批判框架,导演的野心更深,让我们先走到主角的生活内核去理解他们生活的意义动机,架构起他们丰富而充盈的生活,再从更宏观的视角来俯视两个主角在如此贫瘠和艰险的生活环境中建构看起微不足道生活的感性与豁达,从而透视出现实的冰冷与残忍。
孔飞力在《叫魂》里写道,当社会危机发生时,一般而先被归责的是那个社会的「边缘人」,例如乞丐、道士、和尚等,这些边缘人平常可免于承担社会规范的要求(例如孝悌、传宗接代等),而当社会出现危机时则可能被无辜牵连,常担祸患。如果说例如乞丐、道士、和尚等人尚有一些自主选择逍遥生活、拒绝主动参与社会整合的自主性,那么《隐入尘烟》则讲了两个想要主动进入主流社会,却被社会拒绝,因而被社会不断抛弃、被蔑视的人的注定悲剧。
有铁的名字就在诉说着自己的「下贱」。他的哥哥分别是金、银、铜,排到他这里就轮到了「铁」。当有钱人来找他献血时,有人说出他的名字「马有铁」,大部分人竟然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在村里似乎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绝大部分人知道的名字是「马老四」。影片的开头,他和贵英像两只即将被贱卖的牲畜,他们的意愿并没有人想去倾听。匆匆谈完价格,匆匆地被卖了,像是被扫地出门一样。没有自己的房子(在农村,一般一个男人是可以拥有自己的宅基地来建院子的),没有储蓄,也没有尊严。按照村里人嚼舌根的说法,他的前半生都在被自己的亲哥哥「有铜」盘剥,他的半生都像是一头驴一样被戏弄、利用,在适当的时候再被卖出去。在有铁的前半生里,驴可能就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当然驴也成为影片里有铁的一种映射,最终他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把驴放走了。他嘴里恶狠狠地骂着:「放你走都不会走。让人使了大半辈子了,还嫌没使够吗?真是个贱骨头。」这个时候他从最亲密的伙伴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处境,他意欲让驴获得自由,然而在荒漠大戈壁,和人生活了一辈子的一头驴要如何独自生活下去?大概率可能会渴死,或者重新被其他人捕捉,又重新开始它「被利用」的一生。这大约就是有铁最直白的生命表述。
贵英则更惨,因为她尿失禁,常常在人前出丑,同时(据说)丧失了生育能力。我们且不去细想,一个农村女性是如何尿失禁以及丧失生育能力的,她当前的生活就已经足够悲惨。她比有铁还要缄默,有时候甚至有点不懂人情世故,沉默得像个影子。那是因为她的自尊心已经被生活撕成碎片了,但那又是她非常在意的事情。在新婚当晚,她尴尬的面对她的尿失禁,天亮了她别扭得歪着屁股冲着火炉烤着,像是怕有铁看到她的尴尬。醒来的有铁看到这一切(睡着的时候沉重的呼吸声),转而转向了装睡(平静的呼吸声),生怕贵英尴尬。有铁是一个深情而温柔的男人。导演通过这一场戏交代了两个人的个性,而贵英,虽然也是村民口中的「瘟神」、「贱骨头」,她却是一个自尊心极强,想要书写生活意义的不一般的女人。就是这股心气,感染着同样热爱生命的有铁,并逐步引导他们在一无所有中建构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时常被无端摧毁的、却可以再度生长的生命气息。他们自己的土房子盖好之后,贵英说,她在哥嫂家住在棚子里(不是屋里),哪里还能想到有天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还被人如此疼爱。看过很多电影的我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注定要受尽人生苦难的人开始苦尽甘来的时候,也就是要死的时候了。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自己是个「贱骨头」,是不配享福的。
很多人表扬海清演的好,我也觉得演的不错,但我小时候(包括现在)有机会去农村观察这些女性的表情,我觉得海清的表情还是太丰富了,另外偶然开心和幸福的时候太有都市气质了。据我自己观察到的那些被伤害被蔑视的女性的脸部表情,她们是没有表情的,苦难已经将她们表情从人生里洗刷干净。另外他们的眼神里大部分时间除了默然,还是有恨的。每一个头脑聪明却被伤害的人,都清晰地知道是谁在加害自己。他们虽无恶意,却知道无处不在是恶意,因此对外总是充满警觉。我个人觉得海清应该参考一下巩俐的表演。另外,海清的身高太高了,完全不是营养不良的女性的身材,即使佝偻和蹒跚的肢体表演非常到位,却因为站在男演员旁边太过高挑,而使得表演也失去了几分可信。
二、农村权力运作的微缩景观
电影似乎建构了一个模型,让我们理解一下当代中国农村的运作模式。首先,这个村里觉得多数人都姓马,连从东莞、深圳打工回来的人都姓马。其次,富人张永福(得病需要抽血的人),也是这个村里的人,那么他如何富起来的呢?就是靠吸村里人的血,在电影里直接被转译成吸马有铁的血。当然,马有铁是被吸血的一种具象化,当富人需要吸血的时候谁会被派出去当成「祭品」?当然是最穷、最没话语权的被社会抛弃的人了。
再仔细斟酌一下张永福和村民的关系。事实上,村民是耕地的主人,村民将地租给张永福,张永福给村民付地租。这是一种表面的租赁关系。同时,村民和张永福之间还出现了雇佣关系,也就是那些地,事实上还是村民在耕种、收成。换言之,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给张永福打工。由于张永福实际上控制了所有土地,又控制了所有粮食的贩卖,使得他成了全村人的老板——这是一个很现实的模型。说着同样的方言,占着集体所有制的便宜的人,饮全村人之泣血,成就一家最富的富人。在我国广大的农村,每个村里都有那么几个富人,他们之所以能富起来,都是通过吸同村人的血,将集体资源、集体劳动力通过几轮转换变为私有资产,从而在城里拥有豪宅的。但同时,他们还是在村里拥有自己的住宅,因为他们主要的资源掠夺地,就是土生土长的自己的村庄。
那个最惨的人——马有铁,在家里被亲兄长马有铜剥削,自己家儿子的结婚家具让有铁去拉竟然还要嫌回来晚。有铜事实上是有铁在很多事情上的代理人,也是他最亲近的剥削者。通过剥削他的劳动力,还剥削他作为「困难户」的身份。有铜也是把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领会得明明白白的,通过有铁的身份去申请困难户住房,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居住。他们当然是不会让有铁死的,村里人也不会让有铁死的,因为他的身份、他对生命的热忱就和他身上流淌的熊猫血一样的珍贵,有铁生命不息,这些人就要「吸血」不止。考虑到有铜哥哥的精明,不排除他背后拿了张永福多少好处。不然导演也不会在他手腕上按个吸血的大蛤蟆,告诉人们有铜也是被吸血的人,吸他血的人可能是富人张永福,当然也可能是他儿子。
村里的干部在大部分的时候,是张永福的代理人,会动员村民给张永福献血等,其说辞是「张永福」还欠了村里的水费(在沙漠隔壁旁生活,可以想象水资源是多么珍贵)。除了资本的力量无比强大之外,同时也说出了张永福等人的地位在村里是多么高,甚至可能高过村支书和村长。在另一些时候,这些村干部又在承担自上而下的权力运作,例如拆除旧房子、建设新农村。那些逃离家乡的人,可能在深圳当白领,也可能在东莞当技工,千山万水回老家就为了拆房子以获得那一万五千元。政府则通过这种方式,巧妙地收回了农村人所特有的「宅基地」。那些泥土房屋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就跟他们的主人的逃离家乡一样,坍塌后尘土飞扬,那些逃走的人头也不回。只有马有铁这样的人哪里也去不了,他依恋土地而又爱土地,最终和他爱的父母、哥哥有金有银以及贵英一样,回归烟尘里。
注:
本文转载自《抱朴怀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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