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场莫名其妙的凶杀案


鲁达这个人物写得太出彩,
他豪爽、快意、暴躁、性急、霸道、义气,
想干就干,说跑就跑,想死就死,
读者跟着他一路急行,
高兴了喝酒吃肉,不高兴打人骂娘,
成天打打杀杀,从来不缺银子,
最后还成了佛!
太爽了!
读鲁达的故事,很容易被他的情绪带动,
读者满眼看见的全是血与义,铁与火,
在情绪的蒙蔽下,
快意恩仇背后的很多有趣细节和莫名之处,
则容易一闪而过,
如鲁爷的江湖首秀“拳打镇关西”,
细究起来,就疑点重重,
比如,
金翠莲说的是一面之词,话里有水分吗?
“镇关西”的名气和权势有那么大吗?
李忠和史进是什么态度?
鲁达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郑屠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切肥肉馅儿?
鲁达为什么会把郑屠打死?
算不算误杀?
打完第二拳,郑屠就瞎了一只眼,已大大超过“痛打”的程度,鲁达为何还继续下死手?
……
我们慢慢看。
一、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这一回,是史进和鲁达这两个虎逼的交接仪式,
史进在华阴县杀警察、烧庄园、上少华山,之后跑路寻师,
虎逼之光夺人眼目,
可一碰到鲁达,马上就熄了火,
因为鲁达是个比他大三倍的虎逼。
两人在渭州的茶坊相遇时,
主角光环还在史进身上,
“小人是华州华阴县人氏,姓史,名进……”
一个逃犯当着一个军官的面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老家,虎逼气质依旧,
“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甚么九纹龙史大郎?”
鲁达一听是史进,很兴奋,
史进犯的事儿太大,在江湖上已经出名了,
“小人便是。”
进哥是一点都不避讳,
“闻名不如见!见面胜如闻名……”
闻的是什么名?当然杀人放火的名!
好你个小伙儿,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还敢动警察!
虎逼是人类中的稀有品种,
气质相近,意气相投,
鲁达当时就要拉着史进去大酒店喝酒,
从这儿可以看出,
鲁达是个漠视法律与规则的人,
他更在乎的是“江湖义气”。
两人出了茶坊,鲁达扔下一句话,
“茶钱洒家自还你。”
茶博士应道:“提辖但吃不妨,只顾去。”
在渭州,鲁爷的面子就是硬通货。
二、
两个人上了街,
行得三五十步,只见一簇众人围住白地上。史进道:“兄长,我们看一看。”
此时,还是史进主导着故事的发展,
但他万万想不到,
五分钟后,
他就要摘下主角光环,
恭恭敬敬地给鲁达戴上,
两人分开人群一看,原来是个练武卖艺的,
竟是史进的启蒙老师,打虎将李忠,
史进就人丛中叫道:“师父,多时不见。”
师父,你这个打虎将不是武术大师吗,怎么在这卖艺?
李忠道:“贤弟,如何到这里?”
你个富二代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
鲁提辖道:“既是史大郎的师父,同和俺去吃三杯。”
鲁爷开始抢戏了,
看史进面子,你个卖艺的一块去喝点儿吧,
李忠道:“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
我就不去了,还得做买卖,
李忠还知道鲁达是提辖,可见鲁达在街面儿上名气不小,
鲁达道:“谁耐烦等你?去便同去。”
你他妈到底去不去?
李忠道:“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贤弟,你和提辖先行一步。”
我真不去!你快走吧!
破人衣饭,如杀人父母啊!
史二代,你倒是帮着说说啊!
鲁达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便骂道:“这厮们夹着屁眼撒开,不去的,洒家便打。”众人见是鲁提辖,一哄都走了。
鲁达这一举动,
直接奠定了在三人中的老大地位,
谁不给我面子,我就打谁!
比史进虎三倍!
李忠见鲁达凶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
李忠把一股火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行走江湖的人不容易,
史进的表现,书上没写,
但能想象,他一定也在尴尬地陪笑,
自己正一口一个“师父”叫着,
鲁达就把自己师父场子踢了!
这个人比自己还虎逼!
三、
史进、李忠跟着鲁达到了潘家酒楼,
进了豪华包间,要了最高标准,
三个酒至数杯,正说些闲话,较量些枪法,
男人嘛,
喝酒总得吹点儿牛逼,
正吹得过瘾,忽然听见隔壁有人在哭,
鲁达焦躁,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
李忠和史进估计都想结束这个饭局了,
谁愿意和这种人一块吃饭,
动不动摔盘子砸碗,
鲁达又把过来伺候的服务员骂了一顿,
服务员赶紧解释,说是有两个卖唱的遇了些伤心事儿,忍不住在哭,
鲁提辖道:“可是作怪!你与我唤的他来。”
鲁达是个爱管闲事儿的人,
但没想到,这个闲事儿会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四、
服务员把两个卖唱的领了过来,
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水浒传》中第一位女主角上线,
看那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
三个男人开始观察美女,
不是国色天香,但很“动人”,
美女最容易让英雄心动,
但见:鬅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蛾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珠;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若非雨病云愁,定是怀忧积恨。
三个男人把美女从头到脚,从服装到表情看了个遍,
那个老儿是什么模样?
哈哈哈,谁管他!爱啥模样啥模样!
那妇人拭着眼泪,向前来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那老儿也都相见了。
那个老儿,你能闪开吗?
鲁达问道:“你两个是那里人家?为甚啼哭?”
虎逼见了美人带泪也动心,
保护欲升起,口气缓和下来,
一副关心的模样,
我们听听美女怎么说,
仔细听吆,
那妇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禀: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这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子父二人,流落在此生受。
从首都背井离乡来到大西北,
家里肯定出大事儿了吧,
什么事?不知道,
这么长的路程对古代的一家三口来说,
可不容易,
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
镇关西郑大官人,很出名吗?
鲁达这个渭州街面儿上的大爷并没听说过,
听完了根本没反应,
所以“镇关西”很可能是郑屠娶金翠莲的时候瞎吹的绰号,
“老子是‘镇关西’,跟了我亏待不了你!”
或者是几个酒肉朋友私底下喝多了乱叫的,
根本没什么名气,
史进那“九纹龙”的名气才叫大,
在华阴县犯了事儿,渭州的鲁达都知道,
美女口称“郑大官人”,其实也是给自己面子,
看上我的是个“大官人”,
人下意识都会这么说,
其实就是个屠宰个体户,
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
“强媒硬保”,
这件事儿该仔细问问,
到底过程是怎么样的,
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
“虚钱实契”,
这事儿更应该仔细盘问,
要是真的,也太欺负人了!
没见着钱,你是怎么入门的?
到底咋回事儿?
一句话可说不明白,仔细说说!
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
他家那个母老虎厉害,
不到三个月,把我打出来,
“不容完聚”,
不容与谁“完聚”?当然是郑大官人!
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
这句话没有主语,
是谁着落店主人追要典身钱?
大概率是郑大娘子,
但对旁听者来说,
就是郑家追要,也就相当于郑大官人追要,
此话还有一信息,郑家能管着这个小旅店,
父亲懦弱,和他争执不得,他又有钱有势。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讨钱来还他?
还是那句话,
没见着钱你是怎么入的门?
这得好好说说呀!
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每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少子父们盘缠。
还“他”是还谁?
郑大官人,还是郑大娘子?
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羞耻。子父们想起这苦楚来,无处告诉,因此啼哭。不想误触犯了官人,望乞恕罪,高抬贵手。
别说酒客稀少,
就是天天满座,
你们这么唱,唱一辈子能还清?
到底怎么回事儿?
怕谁来讨?受谁羞辱?
郑大官人,还是郑大娘子?
从美女的诉苦可以看出,话里疑点重重,
最关键的部分讲得很模糊,两句话带过,
在酒楼卖唱的可怜状态说得倒是很具体,
而且感觉美女并不恨郑大官人,
因为美女口中所说的是“镇关西郑大官人”,
并没有说“有个混蛋镇关西”,
其实,美女是不是东京人都没法确定,
后来我们也知道美女没有回东京,
而是去了代州雁门县,
马上又成了赵员外的小妾,
美女说了这一堆信息量极大的话,
鲁达、李忠、史进听完是什么反应呢?
五、
鲁提辖又问道:“你姓甚么?在那个客店里歇?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在那里住?”
鲁达连问三个问题,
语气可能有点儿急躁,但并没有爆发,
首先,他没搞清楚“镇关西”到底是谁,
听名字来头不小,可他却不认识!
自己能否惹得起,不知道!
其次,美女说的话信息量太大,
自己短时间掰扯不清楚!
李忠、史进呢?
好像没反应,不想管,也管不了,
他俩就想看戏,
你鲁达不是牛逼吗,
不是在渭州想打谁就打谁吗,
现在人家小姑娘说遇上不平事儿了,
看你这个渭州第一大虎逼怎么办,
家务事儿你能断得清吗!
老儿答道:“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孩儿小字翠莲;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老汉父子两个,只在前面东门里鲁家客店安下。”
闺女说的话模模糊糊不清楚,
老儿马上接过了话茬,
郑大官人是个卖肉的,绰号镇关西,
鲁达听了道:“呸!俺只道哪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
鲁达这才怒了!
日他奶奶,闹了半天是个杀猪的!
还镇关西!
我一个指头就能按死他!
这么个东西还敢娶两个老婆!
他奶奶的,气死我了!!!
刚刚没掰扯清楚的事儿全“清楚”了!
就是有钱人欺负穷人!
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从鲁达的话里也可以看出,郑屠不是普通的屠户,应该是经略府的猪肉供应商,
回头看着李忠、史进道:“你两个且在这里,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
你们俩不吱声儿是吧,
好,就在这儿等着,
老子自己去管,打死那个王八蛋!
史进、李忠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明日却理会。”两个三回五次劝得他住。
史进和李忠一看,吓坏了!
原来这个虎逼真要管啊!
看这个样儿,非出事儿不可!
你鲁达去管闲事儿,我俩去还是不去?
你鲁达打人拆店,我俩是帮手还是干站着?
出了事儿,你鲁达去自首,我俩去不去?
你鲁达要是跑了,我俩怎么办?
我李忠是个卖艺的,好不容易在渭州占住个场子,没钱、没空儿陪你打官司!
我史进是个逃犯,这一闹把警察招来,我又得跑路!
所以两个人死死地抱住鲁达,
大哥呀!你不能去啊!兄弟我求你了!
你非得去的话,等我们俩走了你明天去吧!
史进此时沦落成了一个小配角!
六、
鲁达又道:“老儿,你来,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便回东京去如何?”
被李忠和史进一劝,鲁达的火气消了一些,
又琢磨着给人家回老家的路费,
李忠和史进会怎么想?
这个鲁达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第一次见面啊!
就听人家说了几句话啊!
又要打人又要给钱,
你出钱不要紧,我俩出不出?
父子两个告道:“若是能够回乡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着落他要钱。”
这父女两个谢天谢地,
一点儿推辞的话也没有,
因为面前这个大汉好像真要给他们钱!
但光给钱不顶事儿啊,店主人还得拦我们呢,
您能不能也帮着……
鲁提辖道:“这个不妨事,俺自有道理。”
你放心,这事儿我给你一块儿办喽!
接下来,鲁达的动作很有意思,
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桌上,
拿出银子,
没有直接给金老汉,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啥意思?
银子不能我一个人出吧,你俩不出点儿?
我出五两,你俩不能出的比这少吧?
老子今天是没怎么带钱!
看着史进道:“洒家今日不曾多带得些出来,你有银子,借些与俺,洒家明日便送还你。”
都不说话是吧?
那老子直接要!
先从史进来,你出多少?
史进道:“直甚么,要哥哥还。”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史进大手大脚惯了,十两可不是小数儿,
他现在是个逃犯,银子花一两少一两,
江湖“朋友”初次见面,就“借”出十两银子,
非常大方了!
鲁达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洒家。”
史进出了这么多钱,鲁达一句话没有,
没说“谢谢兄弟”“兄弟真大方”之类的,
是否嫌史进出钱少?不知道,
或者鲁达此刻眼里只有金翠莲,
拿了钱就不管史进了,
哈哈,不知道!
鲁爷又直接转头问李忠“借”,
李忠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
江湖小人物不容易,
有的不能惹,有的不好惹,有的不敢惹,
好不容易搭个场子,被地头蛇说踢就踢,
为了所谓的“义气”,还得搭上辛辛苦苦赚的二两银子,对一个卖艺的来说,至少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李忠没把这二两银子放到桌子上,
因为这二两和鲁达、史进的比起来,
真上不了桌面儿,
唉,不容易,
鲁提辖看了见少,便道:“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对看不上的人,鲁达根本不在乎其感受,
那这句“也是个不爽利的人”是不是把史进也说了呢?
鲁达是不是真觉史进给的少呢?
不知道,
但说者无心,听者往往有意,
自己拿了十两银子,一句好话没得着,
自己师父被打脸,
最后还被嫌弃做人不痛快,
那心里那就真不痛快了,
鲁达只把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子两个将去做盘缠,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来,发付你两个起身,看那个店主人敢留你!”
鲁达只给了金老汉十五两,
并保证第二天早上去对付店主人,
那到时他还会再给金老汉银子吗?
金老并女儿拜谢去了。
今天可碰上活菩萨了!
拜谢谁?
主要是鲁达!
因为钱全是鲁达给的,
史进的十两是先“借”给鲁达的,
史进出的钱最多,
但感谢都被鲁达拿去了!哈哈哈!
这就是天生当大哥的人,
气场在那摆着,无人不服!
七、
鲁达把这二两银子丢还了李忠。
李忠的脸估计快跟驴粪一个色儿了,
史进的脸也好看不到哪去,
三人再吃了两角酒,
唉,还他妈吃什么吃呀!
下楼来叫道:“主人家,酒钱洒家明日送来还你。”
终于结束了,快走吧,
没钱付账喽,
主人家连声应道:“提辖只顾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辖不来赊。”
还是那句话,鲁爷的面子在渭州就是硬通货,
三个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史进、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赶紧跑!
史进的故事暂告一段落,
“夜走华阴县”就是为了给鲁爷送主角光环的,
送完第二天就闪没影儿了,
李忠更惨,
纯粹是跑来让鲁爷打脸的!
只说鲁提辖回到经略府前下处,到房里,晚饭也不吃,气愤愤的睡了。主人家又不敢问他。
鲁达的房子是租的,
房东看他不大对劲也不敢问,
鲁爷气得连晚饭也没吃,
鲁爷哪来这么大气性?
仅仅是因为郑屠欺负弱小?
郑屠比自己有钱、有女人?
鲁爷晚上睡得着吗?
八、
再说金老得了这一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安顿了女儿。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儿,回来收拾了行李,还了房宿钱,算清了柴米钱,只等来日天明。当夜无事。次早五更起来,子父两个先打火做饭,吃罢,收拾了,
老汉做事精细,先去城外定好了车,
回来收拾了行李,结了房钱、饭钱,
“只等来日天明”,他们要看看鲁达到底来不来,万一人家是喝大了,胡吹呢,
“当夜无事”,这事儿全在心里,
一大早就起来了,也睡不着啊,
那位大爷到底来不来啊!
天色微明,只见鲁提辖大踏步走入店里来,高声叫道:“店小二,那里是金老歇处?”
鲁达来也!
父女两个激动死了!
鲁达马上让金老父女动身,
店小二拦住不让走,
“须欠郑大官人典身钱,着落在小人身上看管他哩!”
店家确实负责看管金老汉父女,
是谁让看管的呢,
郑屠?郑大娘子?郑家?
反正都相当于郑屠,
“郑屠的钱,洒家自还他。你放这老儿还乡去。”
谁信谁是傻子,
那店小二那里肯放。鲁达大怒,揸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的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下当门两个牙齿。
鲁达第一次出手就没轻没重,
一掌出血,一拳掉牙,
这个小二够倒霉的,
小二扒将起来,一道烟走向店里去躲了。
小二很机灵,跑得快,
金老父女也赶紧闪了,
鲁达并没有再给钱吆,
其实十五两很多了,
且说鲁达寻思: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
为了美女安全,
这个大虎逼硬是干坐了四个小时!
比在五台山听经练打坐管用!
约莫金公去的远了,方才起身,径到状元桥来。
天孤星来也!
郑屠要熄火喽!
九、
且说郑屠开着两间门面,两副肉案,悬挂着三五片猪肉。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
郑屠雇着十多个服务员,
不是小买卖,也不算特别大,
鲁达走到面前,叫声:“郑屠!”
什么郑大官人!
郑屠!郑屠!郑屠!
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提辖请坐”。
鲁爷的面子无人不给,
鲁爷的威严无人不惧,
鲁达坐下道:“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
头。”
鲁达并没有上来就问金翠莲的事儿,
因为他问不着!
而且就算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小金的话说的太含糊,信息量却很大!
但鲁达怒气冲天,必须要打郑屠,
所以就要想尽办法找理由!
听完鲁达的话,
郑屠可能就知道鲁爷还有别的事儿,
因为经略府的下人再少,也轮不到他来买肉,
还是“奉旨买肉”,明摆着调侃你,
郑屠道:“使得,你们快选好的,切十斤去。”
不管了,咱也得切呀,
“不要那等腌臢厮们动手,你自与我切。”
十斤肉,你一个人切,
看你这个“镇关西”有什么脾气!
听完这句话,
郑屠又进一步确定,鲁达八成是来找茬的,
因为鲁达是渭州第一大虎逼,
但他削尖脑袋也想不出鲁达的动机是什么!
或许……真来买肉呢……
这郑屠整整的自切了半个时辰,用荷叶包了道:“提辖,教人送去。”
切了一个小时,手累心累,
鲁达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整整等了一个小时,鲁达也憋不住了,
这个时候已经准备动手了,
因为一个人脾气再好也不会傻乎乎的切十斤肥肉馅儿,
只等郑屠顶嘴闹起来,就抓住机会打人,
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
郑屠也懵了,
您老到底是来干啥的?我哪得罪您了?
不能明着问,只能转弯抹角地问,
鲁达睁着眼道:“相公钧旨,分付洒家,谁敢问他?”
你郑屠是不是男人?!
你应该和我硬顶才对!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
鲁达惹不起啊!
这个人太虎了!能忍就忍吧!
不管咱俩有什么过节儿,
你让我当众切了二十斤肉,还有十斤肥的,
一上午一分钱没挣,
这事儿传出去,我就够丢面子的了,
咱俩算有个了结了吧!
鲁达一听,又把一肚子火憋了下去,
这个郑屠脾气也太好了吧!
这一憋,火儿更大了!
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把荷叶来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肥肉滑溜溜的更难切,
再加上体力消耗,
估计得切将近两个小时,
那店小二那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连老百姓都看出来了,鲁达是来找茬的,
围在远处看热闹!
郑屠的面子已经栽大了!
郑屠道:“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我装孙子装到这份儿上,
咱俩有什么过节,可以了了吧!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就是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你,
今天这顿揍你是挨定了!
鲁达只等郑屠发火,就要动手,
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郑屠也是忍了一肚子闷火儿,
脸上还得陪着笑,伸手不打笑脸人,
鲁爷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鲁达听罢,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里,睁眼看着郑屠道:“洒家特地要消遣你!”
鲁达快疯了!
再不动手就要憋炸了!
我他妈就是来找事儿的,行了吧!
你这个郑屠啊,今天不打死你,我是你孙子!
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
鲁爷还是有些鸡贼的,
没有直接拳打脚踢,
而是把两包肉馅子朝着郑屠拽了过去!
打没打到郑屠?不知道,
“却似下了一阵肉雨”,肉馅一扔出去就散了,
最大的可能是,一些肉粒粘在了郑屠身上,
如果后面打官司的话,很可能会判定是郑屠先动的手,
鲁达这个举动虽然没对郑屠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却有极大地侮辱性,
我鲁达不仅把你欺负成孙子,
还要把你这个孙子按在地上摩擦,
你动不动手吧!
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
郑屠终于绷不住了!
再不动手他后半辈子见了鲁达就得叫爷爷,
直接拿了一把刀!
他真敢捅人吗?肯定不敢,
拿刀是为了壮胆,也给自己找回点儿面子,
但拿了刀,两个人都不好下台喽!
总得有一个见点儿血!
十、
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
肉铺空间狭窄施展不开,挨上一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到大街上好好打你!
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向前来劝?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和那店小二也惊的呆了。
哎呀!你们俩个磨磨唧唧一上午,终于动手了!快打呀!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
不敢真捅,做做样子,
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踢倒在当街上,
空手入白刃,打郑屠就像耍毛猴儿,
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那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
刚才那一脚就是玩玩,现在要动真格的了,
肚子上刚挨了一脚,又被踏住胸脯,
郑屠喘不上气,说不出话,
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
有网友考证过,“廉访使”是很大的官,所以这儿指的应该是老种经略相公,在此不赘述,
鲁达的意思应该是,老子的顶头上司镇守边庭,都没叫“镇关西”,你个卖肉的也敢叫!
前面说过,“镇关西”很可能就是私下胡吹的,
但这都跟你鲁达没关系啊!
郑屠懵了,
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原来前一句是铺垫,这一句才是重点,
郑屠明白了,
敢情与自己曾经的小老婆有关!
但同时又更懵了!
你鲁达和金翠莲是啥关系?
什么叫“强骗”?骗钱还是骗感情?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来打另一个男人,
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是感情纠纷!
但他和金翠莲已经离婚了呀!
自己挨得这顿打是莫名其妙!
郑屠想不明白,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不会想明白了,
因为鲁达马上又给了他一拳,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第一拳鼻梁就断了,鼻涕、眼泪混着血乱流,
这一拳下去,一般的虎逼就不敢再打了,
赶紧跑吧!回家准备钱去!
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
刀也掉了,郑屠对鲁达一点儿威胁没有了,
口里只叫:“打得好!”
郑屠的情绪被调动起来,
这时候是个男人就得顶一顶,
但屠哥也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绛的,都绽将出来。
这下鲁达打得更狠了!
鼻子以下已经没法再下手,
于是照着眼眶又一拳,
眼角开了,眼珠子鼓出来了,
成了独眼龙,恐怖!!
这第二拳下去,就是大虎逼也不敢再打了!
得赶紧打120送医院,
能不能抢救过来还两说呢!
不死也是终生残疾!
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
旁观者看热闹的心态没有了,都吓傻了!
今天有可能出人命!
郑屠当不过,讨饶。
这时候是个人就得求饶,
因为他觉得今天可能会丢命!
郑屠是真怕了!
鲁达喝道:“咄!你是个破落户,若是和俺硬到底,洒家倒饶了你;你如何对俺讨饶,洒家偏不饶你。”
郑屠倒霉,
碰上的是天字第一号儿的超级大虎逼,
你让我忍了一肚子气,就打你两拳?
不合适吧!
老子还没过瘾呢!
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现在郑屠的脸成了血葫芦,
正面已经没法下手了,
于是照着侧脸来了一拳,直接打在太阳穴上,
十级脑震荡!
太狠了!
这一拳给郑屠做了个道场!
重新投胎吧!
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十一、
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下,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弹不得。
这他妈神仙也活不了了!
鲁提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只见面皮渐渐的变了。
鲁爷这心理素质也够可以的,
这时候了,还挺皮,
鲁达寻思道:俺只指望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
你骗谁啊!
你那是痛打吗!
第一拳那是痛打,
第二拳是往死里打,
第三拳说是蓄意谋杀也不为过!
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
单身汉一个,没人送饭吆,
三十六计走为上,快跑吧!
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尸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
郑屠也是可怜,都死了还被调戏,
街坊邻舍,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他?
谁想成为第二个郑屠?
鲁提辖回到下处,急急卷了些衣服、盘缠、细软、银两,但是旧衣粗重,都弃了。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
跑得真快,
他是跑了,
给郑家留下一具尸体,
给官府留下一桩无头官司!
十二、
话说回来,
鲁达是蓄意打死郑屠吗?
当然不是,
因为鲁达就算再虎逼,
也绝不会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开玩笑,
但看鲁达下手的狠毒程度,
说他故意打死人也不为过,
尤其是旁观群众,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的,
鲁达把郑屠按在街上,
照着要命处打了三拳,一拳比一拳狠,
两个人一定是有什么“死过节”!
所谓“死过节”就是必须要报的深仇大恨!
不惜以性命相拼!
那这两个人有“死过节”吗?
在某种程度上是有的,
中国传统的“死过节”有两个,
一是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二是夺妻之恨,奇耻大辱,
这两种仇恨就算丢了性命也要报,
在鲁达的潜意识里,
恐怕就和郑屠有一种“夺妻之恨”,
我鲁达这么牛逼,一个老婆都没有!
你个杀猪的还敢娶俩!
好女孩都去哪儿了?
被这种有钱的狗男人抢走了!
占一个不够,还得占俩!
我鲁达这样的英雄反倒没老婆了!
这就是鲁达和郑屠的之间的夺“妻”之恨,
鲁爷是天生当大哥的人,自视甚高,
在渭州街面儿上无人不敬(怕),
谁见了都得叫一声“鲁爷”,
像金翠莲这种美女,应该配我鲁达才对,
怎么能嫁给郑屠这种卖肉的呢!
原来自己的面子、社会地位、武功,在郑屠的银子面前根本不好使!
有钱就能娶美女,
他鲁达偏偏没有钱!
他郑屠偏偏只有钱!
这让鲁达的自尊很受挫,
这也是引起他暴怒的深层原因,
至于什么“镇关西”,
他大概也知道是瞎叫的,不会太在意,
其次,鲁达是有气当场就要撒的主,
能在大街上打围观群众,在酒店摔盘子砸碗,
这种人要是憋火儿,会越憋越大,
一旦撒出来,根本控制不了,
打郑屠之前鲁达先忍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又在旅店里憋了四个小时,
然后又去郑屠肉铺里找茬,
没想到郑屠死活不上钩儿,
又忍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还是自己先动了手,
十几个小时的火儿一下爆发出来,
可不就要了郑屠的命!
那这里面,有行侠仗义的因素吗,
也有,但不多,
一是,金翠莲这事儿说得不明不白,
二是,鲁爷自己也经常“欺负”弱小,
十三、
鲁达这一跑,
这事儿彻底成了无头公案,
谁也不知道鲁达为什么打死人,
围观百姓、肉铺服务员、店小二,
一人一个说法,
到底怎么回事儿,谁也说不清!
要是知道真相,大家非把眼珠子瞪出来不可!
这正是施老爷子的厉害之处!
他的笔下非黑非白,无是无非,
很多事儿可不就是这样,
留给吃瓜群众的,
往往是一脸懵!
看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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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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